我當兵的日子

                            

  皓洋學長,你的電話,那時候我整個頭都在書桌下面,嘗試著把新的顯示卡插到主機板裡面,不甘願的把插進去一半的顯示卡拔出來,把頭探出來以後,電話已經在我旁邊了。長官好,我是皓洋。我有氣沒力的說,你就是那個皓洋是吧,聽說你在軍事法院很屌,我問你,為什麼我這個月領不到薪水?!” 那個時候我頭那裡還在想為什麼那張顯示卡沒辦法插進主機板的事情,完全不懂他在講什麼。請問長官您哪位?”“我是X戒護官,哪天你這個XX被關到軍事看守所,我就是這裡的頭頭,你給我講,為什麼我這個月沒薪水?!”我恍然大悟之後,馬上回答,報告長官,我已經託人跟您報告過了,你八號才來這裡報到,那個時候我早就已經把薪水報上去了,像你這種案例,薪水應該是原單位發的。班兵手則第一條,責任能推給別人儘量推,尤其是不認識的。何況我說的是實話,這一聽就知道是原單位的行政在欺負他。我管你是誰負責要發,反正我在三天內沒拿到薪水,你就給我到看守所跟殺人犯住同一間!!”說完就把電話掛了,肯定是氣壞了。

  我一手拿著電話,一手拿著顯示卡,各看了一下,發現我最好的戰友志宏正在看我。我顯出一副無奈的表情,正在寫狀書的他,叫我繼續做我的事,他幫我打電話。之後我就繼續修電腦,只聽見耳邊傳來的志宏的聲音,P(那是看守所的行政士,看守所所有的行政工作由他處理),我是志宏啦,你那個皓洋學長剛剛接到你們新來的戒護官的電話,害他受驚了,現在還嚇得躲在桌子底下不敢出來。我正要出聲的同時,顯示卡突然就自動滑進主機板的插槽裡。只聽他繼續的講,你也知道的,他九號才拿到銜補單,怎麼可能來得及報薪水,他會不會進看守所我是不知道啦,只是說你讓他難堪的話,他會不會難過得下個月忘記幫你們全看守所報薪水我就不知道了,知道了吧,要乖喔,去跟老闆講。志宏比我大兩歲,已經通過司法官檢定,不過竟然沒考過預官,所以跟我一樣在做大頭兵。不過他也努力的為自己爭取到辯護官助理的工作,每天的工作就是寫辯護狀和幫我收拾爛攤子。我不經意看了一下表,才知道已經四點四十五分了,離軍樂隊集合時間四點五十分只剩下五分鐘,所以就飛奔到軍樂隊去,拿了我的薩克斯風,飛奔去集合。

  我到的時候大家都已經站好了,空著我的位置給我。我不好意思的補上那個位置之後,同梯的保敏當眾指責我,人家建成都從南投趕回來降旗都沒遲到,你跑過來只要十分鐘還可以遲到!!我也懶得回他,只是催促著大家趕快降旗了。班兵手則第二條,不關痛癢的責難不需要回應。軍樂隊,在過去曾經是一個獨立的特殊單位,職責只有每天的升降旗、每個月的慶典和大禮堂的清理工作而已,算是一個很閒的單位。不過自從國軍的精實案之後,軍樂隊就被解散,不過工作還是要有,就隸屬在我們營區的本部連下。每個軍樂隊的隊員都有平常正式的工作,像我的工作就是去軍事法院當行政,隊員的其他人,有的是駕駛,有的是軍事補給。除了出於無奈每天要升降旗之外,我們這些人對軍樂也也特別的愛好,不管工作多忙,都會在這種時間集合去降旗。我們用整齊的步伐,吹著行進曲繞了營區半圈,到司令台前面去吹著國歌,再浩浩蕩蕩的吹著行進曲回去。雖然這些曲子已經牢牢的記在我的嘴唇和手指上,吹的時候彷彿是我的薩克斯風自動會撥放音樂,可是走在營區的大路上,有一種當軍樂隊的榮耀。

  當軍樂隊成員在降完旗以後去吃晚飯,不過我還要回軍事法院一趟,提醒志宏去吃晚飯。果然,那傢伙還繼續在那裡寫狀子,我提醒他要吃飯的時候,他才知道吃飯時間已經到了,要是他錯過了晚餐,下一次吃飯就是在十一個小時之後了。 吃飯的時候,志宏一直跟我解釋他現在處理的法律條文的原由,講得非常激動,一直到大家都吃完飯了,他才甘心的回法院繼續工作。而我,則是輪到一個月一次的打飯班,準備要去洗餐盤和菜桶。

  剛好,我的打飯班的成員全部都是大學念資訊的,大家都對電腦很有興趣。等兩年以後,就沒有人會用微軟的windows了啦,你看Linux,又比windows效率高、又安全,最重要的是呢,他免費。一個中正資訊的把一個餐盤上面的菜渣用清水沖洗過一遍之後拿給他左邊不以為然的逢甲電機的駕駛,那駕駛一邊把餐盤泡在清潔劑裡,慢慢的用菜瓜布把餐盤上的油去掉,一邊反駁的說,你以為一般使用者都跟你一樣,作業系統說換就換啊?!很多人花了一年才把windows學會,像我前女友還花了三萬塊錢去學office系統,你要她這種人馬上放棄windows,怎麼可能?!”說完就把蓋滿泡泡的餐盤拿給他左邊念台科大工業管理的,這位台科大的老兄在家裡已經有副業了,就是幫人家寫資訊管理系統,在那個dot-com正熱的時候,他賺了好多錢,他也按耐不住的提出他的意見,所以我就說你們沒知識要有常識,沒常識也要看雜誌,你們站安官的時候都不看雜誌的嗎?!雜誌上說Linux搶的都是工作站的市場,根本就不影響windows說完就把滿是泡泡的餐盤再用清水洗乾淨,放進籃子裡面。台科大的突然這時候突然冒出一句,好啦,現在說什麼都是假的。大家都合作的講著同一句,只有退伍是真的。那個時候Red Hat 剛出來,全世界的讀IT的人都在討論這個問題,可是大概沒有人想過這種問題也會在台灣大大小小的軍營裡面被討論吧。

洗完餐盤以後大概七點半,大家都直接回到工作崗位上繼續加班。當我回到法院的時候,志宏叫我打電話過去給戒護官,說他很急。雖然我百般不願意,不過還是硬著頭皮撥號。ㄟ,皓洋老弟啊,我一直在找你可是聽說你很忙,真不好意思。那個薪水的事情啊,你就別擔心了,到時候擔心出病來不值得。可不可以就把我薪水併到下個月一起發呢?!””當然當然,戒護官您就別客氣了,我下個月一定幫你辦好。班兵手則第三條,有人想下台階的時候要給人家台階下 。當了兵一年以後,這種官場的語言我都可以不經過大腦就可以講出來了。之後看著志宏認真的看著過去的判決,我也把我的待辦事項那本筆記簿拿出來,看著上面三十幾項事情,坐在電腦前面開始打文件。眼睛一晃過去就是九點半了,放下未完成的工作,拿著我的軍用皮鞋回連上晚點名,不過之前還有一個小工作,就是要擦皮鞋。

我不知道其他營區是不是也有這種怪文化,不過我們要在晚點名檢查皮鞋。什麼叫做檢查皮鞋呢?看上面帶子有沒有鬆?別傻了,哪那麼簡單,要看皮鞋亮不亮!不過,要怎麼把皮鞋弄亮呢? 首先,要拿一雙不用的襪子,把皮鞋上積了一天的土擦乾淨,然後呢,再用從媽媽那裡偷來的絲襪再擦一遍(所以各位媽媽,以後絲襪被兒子偷的時候不要亂想),然後呢,再用黑色的鞋油在皮鞋上塗上一層厚厚的油,之後拼命的用化妝棉沾水厚磨(各位媽媽,當兒子….知道了吧)。等你看到油已經滲進皮鞋的皮了以後,再用打火機快速烘一下,再拿另外一張化妝棉沾水磨(各位媽媽,兒子偷很多化妝棉….好啦,不講了)。只要依照我的方法做,不出十五分鐘,皮鞋就會很亮很亮,亮到什麼程度呢?亮到你在晚上的路燈下,只會看到皮鞋上只有一個很亮的白色光點,皮鞋有沒有合格就是看那個白色光點的大小,光點越小表示擦得越好,如果連光點都沒有呢,那就別想要休假了,大家都知道,休假是當兵的生命。

  和大家一起急急忙忙下樓去點名,大家排隊排好,唱著唱過了N遍的軍歌,舉手喊著三民主義萬歲。一開始會覺得這種行為很好笑,不過當了一年的兵以後就習以為常了。點完名以後宣佈安全士官的排班,我很幸運的抽到十二點到兩點的哨,那是大家最喜歡的哨,為什麼呢?!因為十二點以前沒有人會有時間把工作做完的,所以一般人做完十點到十二點的哨還要繼續加班,很浪費交通時間(軍營裡所謂的交通時間是說走路來回的意思),那兩點到四點就不用說了,想想,誰要十一二點上床睡覺,兩點被挖起來,四點再回去睡到五點半?!一樣是只能睡四個小時,在哪一個實點睡覺便得非常的重要,無論如何,我一邊得意一邊把我拿過來的文件拿到軍團人事處。

在軍團裡面不管你是士兵還是軍官,大家都是加班到十二點左右。我走進人事處,看到美麗的韓上尉,大家可能以為我當兵當太久會母豬賽貂蟬,不過我們這個韓上尉真的很漂亮。韓上尉,我們新來一個戒護官,通行證上面要蓋鋼印。韓上尉那時候正在電腦前面打文件,看到我就笑著說,沒問題,照規定來,一份你們院長的申請文、那個人的兵籍資料影本、還有主官副官都簽過名的申請書。我插著腰擺出很不高興的表情,她就接著說,不過看在你那麼可愛的份上,這次就免了,你什麼時候要拉大提琴給我聽?”上次軍團司令生日,我奉命演奏大提琴當茶會的時候的伴奏,司令是沒注意到我,不過韓上尉愛死我的大提琴了,要不是因為她太老,不然我…”沒問題,我哪天帶來在妳宿舍下面演奏。””真的嗎?!”韓上尉高興的說,那你演奏完我把你帶回去睡覺厚。我吐了一下舌頭說,韓上尉,照規定我可以告妳性侵害,不過看在妳這麼美麗的份上就算了。說完我一邊把通行證蓋上鋼印,一邊閃躲韓上尉丟過來的橡皮擦。

之後我跑去打電話給我媽,跟她說我這禮拜要休假回家。不過電話前面早就已經大排長龍了,主要是因為有一個學弟一直跟女朋友講電話不肯放手,學弟,沒救了啦,放棄吧!!”接著電話後面一群人合唱著張正嶽的那首分手吧,這大概是軍隊裡除了軍歌以外點唱率最高的歌。在這個營區裡,大部分的人都有兵變的經驗,每個人在最難過的時候都是聽別人用這首歌取笑,所以大家都會唱。一臉正經的學弟,臉上苦笑著,還是繼續跟女朋友講話。我看大概要等很久,所以就回法院繼續工作。在下屬單位,我們規定士兵在十點一定要上床睡覺,所以包括我們司令部也是十點就把路燈都熄了。我打著手電筒走一公里的路回到我的辦公室,志宏的狀子還沒打完,不過看到我就吵著要跟我下圍棋,考上法官的人就是不一樣,他可以從被我讓六子,在半年內模仿我的棋路,現在已經可以跟我平下了,若我再跟他下下去,鐵定是換成他要讓我,那我這個教他圍棋的人情何以堪。所以就跟他講我太忙了,就把明天要處理的文件分類好,泡一杯泡麵來吃,吃完後,我又修了一台電腦就快十二點準備要接哨了。

  回去的路上,我要穿過一個好大的軍事訓練場,訓練場的中間是水泥地,我坐在水泥地最中間給直昇機停得好大的H字母上看著天空,想起以前我在大學時代,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帶著女朋友到沒有光害的山上看著天空的星星,現在,大概世界上沒有地方比這個H上還要能清楚看到星星的地方了。不過,女朋友已經兵變了,而星星卻一直在那裡,在這裡等待著其他的大學生期望,和失望。  十二點要接安全士官的哨,什麼叫做安全士官呢?!就是在軍隊裡面,一定要有一個人醒著,在有突發狀況的時候可以接收命令,把整個連的人叫醒。接哨本來有一定的口令的,不過反正晚上沒有人管,所以東西交接一下就算了。哪些東西要交接呢?一根怎麼也打不死人的警棍、一個安全士官的徽章、一串開軍械庫的鑰匙,最重要的呢,是每個月都會出刊的雜誌Run PCPC home、還有電玩雜誌。簽完名以示負責之後,原來的安全士官就急急忙忙跑回去加班了。我習慣性的坐下來,打開我最想看的電玩雜誌,不過想想,還是去巡視一下比較妥當。逛了一圈,果然看到有一個學弟十二點了還在拿著手電筒寫情書。學弟,太晚了,明天再寫吧,你女朋友會體諒的。””謝謝學長。傳來的是學弟嗚咽的聲音,大概又是被其他學長欺負了吧。我頭轉過去還不到一分鐘,又看到那傢伙又把手電筒打開了,本來想把他罵一頓,後來想想算了,一年前,我還不是和他一樣趴在床上開著手電筒寫情書,那時候我也是又討厭又羨慕安全士官,討厭的是一直阻止我寫情書,羨慕的是他有一個桌子可以大大方方的寫情書。或許我該勸他不要再浪費自己的健康和時間了,也或許他以後就會知道,等他當上安全士官的時候,半夜十二點陪他的度過的只剩下三本電腦雜誌。看完了半本雜誌就把下一個安全士官叫起床,看著他滿臉無奈,我也好難過,他才睡了兩個小時就被我叫起床,不過我能如何?!東西交接,刷個牙以後我也睡了。

雖然只有四個小時,不過我多麼的期待著能睡上一覺,明天又是一個一模一樣的日子的開始。這時候,我突然想起刺激一九九五裡面的一句話,一開始你會恨這裡,然後你會習慣這裡,最後你會離不開這裡。沒有人喜歡當兵,但是很多人退伍的前幾天突然願意留在軍營裡,也有些軍事法院的案例是有些人在退伍前幾天犯傷害罪去坐牢,這些人都是當初不願意進入部隊這個環境,但當退伍的時候,又沒辦法接受現實的社會,大部分的人失去了愛情和工作機會,少部分的人失去了自信和鬥志。這些犧牲為的是什麼?李總統說為的是五權憲法和中華民國國土完整。我不認為這個理由可以充分的說服我。不過,這些犧牲似乎在幾年後就被我們遺忘。

 

 回到我的文章

 回到主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