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要解決的是IT團隊中的反抗份子。固然User中也有很多人牴觸新的ERP，但是IT自己牴觸會是最棘手的。IT之所以會牴觸是因為他們依賴著原來的ERP可以在公司作威作福，一但換了新的ERP他們就要跟菜鳥一樣從頭開始學習(這觀念其實不對，ERP重要的是流程而非程式)。有了姐姐的支持，我就開始要求IT單位在做資料轉檔以後要寫資料檢查程式，這樣才能再把資料匯入ERP之前確保資料夠乾淨(專有名詞叫data cleansing) 。反對派首領當場告訴我說這種程式很難寫，他沒空陪我弄這個(合約上是沒說要做這個)。我不等姊姊幫我罵人，我當場拿了他們的data在會議室花十分鐘把sample程式的主架構寫出來，質問反對派首領說，剩下的程式連大學剛畢業的都會寫，你要我陪大家繼續寫下去嗎? 反對派首領當場不敢講話，事後姐姐也誇獎我，說，這種做黑手的人就是要比他還黑才制得住。

解決問題

我永遠相信，專案成功最重要的關鍵在人心。但是並不是建立了信任關係專案就成功了。前幾代PM留下來的問題不會因為有決心就奇蹟般的自然消失，還是要付出實際行動。

文件品質

前代PM們留給我的第一個問題是專案文件品質的問題。ERP的顧問的時薪很高，所以客戶對顧問公司交付文件的要求也會很高。和一般的文件不同。ERP的規格與教育訓練文件會隨著這套系統使用十年二十年，即使是未來剛入職的員工也會用到這份文件。所以如果文件有令人誤會或是甚至錯誤的地方，這些錯誤就會跟著系統遺臭二十年。

顧問們年紀都長這麼大了，雖然寫錯字在所難免，但是被人家指出錯字這種低級錯誤，誰都會面子掛不住。”客戶是故意找我碴嗎?幾千個字的文件要我自己確認錯字!”。

PM有很多種，有些強勢專制的PM會跟顧問說”寫錯字就是寫錯字，我不管你的文件有幾千字，把字寫對就是你的責任。你知道你自己的價值嗎?”。但是我的”民主PM”風格在接這個案子的時候就已經定性了。我不能跟顧問來硬的。我唯一辦法就是另外找一個人幫我檢查時幾個顧問共同寫的幾萬字文件的錯誤。但是公司怎麼可能派這種小秘書給我。

小秘書沒有，虛擬秘書卻不是不可能。我觀察到顧問群會犯的文件錯誤有兩種。一種是中文錯字，尤其是電腦拼音輸入法的Bug造成的；另一種是對於同一個系統專有名詞，因為一開始都是英文，所以每個人對同一個字的翻譯會有差異。

找出來了以後就建立一套”錯字與同義字字典”，和顧問們一起定義好所謂的錯字和英文翻譯過來的字之後。就讓電腦程式去看著字典掃描那幾萬字的文件，讓電腦告訴我哪個文件的哪裡有哪些問題字詞就好。就這樣，本來是甲乙方的文件交品質的政治問題，就讓我用資訊科技的技術問題給解了。

資料品質

如果說文件品質問題是阻礙專案進行的小坑，那麼後面資料和客製程式兩個問題則是阻礙專案進行的大山。

資料是專案成敗的核心之一，而資料的責任在合約上明顯寫著資料是客戶的責任。所以只要碰到和資料有關係的事情。顧問公司就會把防火牆設定好。顧問公司對待客戶的資料就像對待輻射物質一樣，客戶把資料放到顧問公司的指定位置，然後顧問公司小心翼翼地把資料送進系統，結果是陽性就跟你說你失敗；陰性就恭喜你。絕對不會關心客戶是怎麼做；什麼方法；什麼心情把那個資料做出來。顧問公司都假設客戶在正常的狀況下提供合約上期望看到的完美資料。如果不完美，也是客戶自己要負責。這就是顧問公司所謂的"合約精神"。

其實Data cleansing的觀念和技術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經有了，也是大學資訊專業的必修課。如果客戶不理解這套技術，就花點時間教他們這概念就好。顧問公司也沒有必要真的下手幫他們寫程式。但是顧問公司為了確保這個"資料的責任屬於客戶"這合約條款的防火牆沒有漏洞，所以連這種簡單的知識都不願意說。

我其實不是為了避免成為下一個砲灰而教客戶這觀念，只為了那個合約的防火牆而藏在心裡會很難受。我真心地認為如果我能分享的知識可以解決眼前的問題，就可以和客戶一起讓專案成功。所以我不但教他們怎麼寫。也親自下手做一些資料檢查程式的示範。

就這樣，因為資料品質的大幅改善，資料轉檔時間從過去的超過一個月簡化到只需要一天半。解了我第一個大問題。

客製化程式

再來就是客製化程式。主要是因為這案子的客製程式太多了，完全沒有預算可以完成專案所需要的客製化程式。

一般ERP的套裝程式，主要都希望客戶儘量用ERP的原有功能，不要因為過去的習慣而修改ERP的功能。但是像給客戶的訂單格式，或是會計公司要求的報表，或是自動拋帳這類的，很難因為系統更換而更換。ERP專案很難在專案開始以前就知道客戶需要什麼客製化程式，是必須要在充分理解客戶的需求之後才有辦法提供客戶客製化的價格。為了讓客戶放心未來顧問公司不會在專案開始之後對客製化程式獅子大開口，顧問公司的業務也會提供軟體開發工程師的每小時報價(這報價和業界其他程式差不多)。然而，在專案的藍圖階段結束，我們顧問公司提供的客製化程式報價還是遠高於客戶的預期。原因之一是: "所謂報價是單價乘以時數，我在時數上灌水就好啦"。

客製化程式也是顧問公司的重要收入之一，我們公司的這套ERP使用的電腦語言和外界不同，所以花的程式開發時間沒辦法和外界大家使用的電腦語言(python, Java這類的)相提並論。台灣島這麼小，能寫這種特殊電腦語言的公司也只有其他同類型顧問公司。而其他同類型顧問公司都不願意接競爭對手的客製程式開發的專案。換句話說，從這個專案和我家顧問公司簽約那一刻起，客製程式要多少錢就是我家顧問公司說了算。這就是現實。

兩個PM姊姊就是吞不下這個現實，硬要用外界系統開發公司的價格和ERP的開發成本比。就這樣，這個矛盾對峙了一年多。最後前代PM就體貼的把這個企業合作的結構性問題放在我的手上。

和資料的技術問題不同。這是甲乙方的認知差異問題。打破這個僵局，我要有一個第三方公正人，讓甲方知道這ERP的程式的開發成本就是比其他程式高。我也要讓乙方(我自己的公司)知道，客戶有能力選擇其他方法解決問題。

解決方法是業界的另一個特殊領域，叫做freelancer。中文翻譯成"自由職業者"。這些人不隸屬於任何顧問公司。他們透過人脈自己去找寫程式的case來賺錢，一般來說，他們接的案子比較是顧問公司把系統導入之後幾年，客戶要增加功能的時候幫忙寫(他們也不想得罪顧問公司)。但是在這個案子上，他們可以當我的第三方公正人。

當然，顧問公司不可能允許任何顧問(尤其是PM)去自己找freelancer。從某個角度看，PM不讓自己公司賺錢就是吃裡扒外，要是Freelancer價格真的比較低，這部分利潤丟了怎麼辦。但是PM的天職就是要讓專案成功，如果我再陣亡，公司也收不到原本專案的錢。

所以，我就找了台灣和大陸認識的freelancers，打好招呼以後，在某個場合中"不小心"把這些freelancers的聯絡方式掉在桌上，被姊姊們"撿走"。姊姊就會積極地和這些人聯絡。最後，果然證明我們顧問公司的價格還是太高了。雖然我不樂見公司以外的第三方團體合作專案(設計和開發永遠都有很多衝突)。但是為了專案。這是必要的犧牲。

信心的建立不是只有靠三寸不爛之舌到處哈拉就能建立的。當PM就是要表現解決問題的能力和態度才能建立客戶對PM的信心。這兩座大山被我剷除了之後。兩位姐姐看到前面廣闊的平原，也對我越來越好了。有一次甚至在我印文件的時候，身為IT處長的PM姊姊還把我工作搶去做，要我去忙其他的。

幫更多的忙

顧問公司很忌諱任何顧問回答專案以外的知識。檯面上的理由是無法承擔顧問提供錯誤答案而對客戶造成的損失；其實應該又回到契約精神，寫在契約以外的服務都要付費。

我都是再三跟姊姊們宣稱我的協助是個人行為，和公司無關以後，在時間允許的前提下，我會像是OPEN AI一樣協助回答了很多問題   如何建立產銷會議；如何規劃IT團隊；如何用AI做生產排程；幫忙設計一個IT職位的考試題目等等，只要是我知道的答案我都會分享我的看法和經驗。 

危機管理

 專案不會永遠一帆風順，移開了大山就和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而這次我遇到的是百年一遇的COVID 19危機。

那時候所有公司老闆談COVID 19都色變。恨不得把所有員工都關在無塵室裡，每個人用保鮮膜包起來，最好是都不要呼吸。對於公司來說，最大病毒的未知進入渠道就是員工的家庭和外部廠商。我們顧問公司也是外部廠商。

姊姊們拿出合約裡寫的”遇外部不可抗力因素XXXX，可以在雙方同意下終止合約”要我暫停這專案。但是我們顧問公司的成本就是時間，所以直接拒絕。客戶公司的原則就是”廠商不准進場”，所以這問題變成無解。

後來姊姊們幫我想到一個解法。他們花了幾十萬把一個大貨櫃屋搬到他們工廠外面，把網路水電都接到貨櫃裡。並且在貨櫃裡面裝了冷氣和飲水。為了確保這種貨櫃可以工作，我先讓顧問在家上班幾天，自己在貨櫃屋裡工作了一週；把貨櫃屋工作的照片寄給顧問們看，讓他們放心以後才讓他們進駐貨櫃屋。

然而，進駐的第一天顧問們就罷工了。關鍵在廁所。因為甲方的規則就是不能進公司，所以當然不能用工廠內的廁所。姊姊們幫我在貨櫃屋外面做了一間移動式廁所。但是移動式廁所式手動沖水的。不像工廠的那種馬桶(其實在顧問進駐以前我也解釋過)。顧問們覺得自己的工作權利受到汙辱，所以一狀告回公司。公司在沒有跟我求證與溝通的情況下直接叫顧問撤回。剛好那天我跟PM姊姊剛簽完階段付款單。所以從姊姊的角度來看，就是我一拿到了錢就把顧問撤回去。這就是背叛。我也不可能跟姊姊們說我也是被背叛的受害者，畢竟我就是PM，什麼決定理當是我下的。女生最討厭背叛的男人。我就這樣夾在中間變成烏龜王八蛋的背叛者暨馬桶獨裁PM。當初建立的信任灰飛煙滅。

後來我花了很多時間跟姊姊們道歉；甚至動用專案團隊成員的力量幫我求情，說不管我是不是渣男，大家還是要一起把專案完成。也跟自己的顧問公司溝通，用顧問公司的錢在外面租了一共用辦公室，建立線上線上專案執行規範之後。姊姊們後來也終於決定原諒我。所以我就執行了我們顧問公司有史以來第一次的ERP線上整合測試。並且大獲成功。

結案

後來，COVID禁令也放寬很多。顧問在上線的時候已經都能進工廠協助Stakeholder們進行新系統的操作。在ERP系統上線後的一個月，姊姊們幫我安排了一場盛大的結案會議。一百多個人的會議室裡，所有和專案有的Stakeholders都參加這場盛會。我站在台上訴說著這近一年來大家的辛苦。我也從大家的眼神看到我過去所有努力的回報。

結語

什麼是顧問? 對我來說，當別人在某個領域的專業能力和知識受限的時候，拿自己的專業去幫別人截長補短並一起解決問題，這就是顧問。顧問的生存哲學就是展現人溺己溺人饑己饑的基本人性發揮。靠著專業知識和發揮基本人性來產生利潤。是一個令人快樂的職業。

專案契約，則是讓客戶和顧問公司甲乙能合作的扭帶；而不是雙方推卸責任的界線。專案契約，是為了建立雙方的合作默契的概括性文件；而不是建立敵對關係的訴狀。

誠然，台灣確實有不少企業為了自身利益拼命壓榨自己以外的其他合作公司。我本人也確實親身體會那種翻臉比翻書還快，不顧情面的老闆。但是即使遇到這種客戶也要不改初衷才是顧問公司應該要有的精神。

什麼是顧問? 對我來說，當別人在某個領域的專業能力和知識受限的時候，拿自己的專業去幫別人截長補短的，這就是顧問。顧問的生存哲學就是展現人溺己溺人饑己饑的基本人性發揮。靠著專業知識和發揮基本人性來產生利潤。是一個令人快樂的職業。